大雨渐歇。
唐蕃决战的正面战场，雨水带来的雾汽正在慢慢消去。
从天空朝下望去，整片战场，鲜红一片，到处都是尸体。
士兵、战马、旗帜、兵器、盔甲，堆叠在一起，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充斥在原本一望无际平原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战场的一端，唐军大营的营帐之中，郭昕听见斥候带来的军报，痛苦的闭上眼睛。
六万五千唐军，击溃吐蕃军前锋和两翼时，歼敌七万，损失不过万人。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使得唐军在进攻吐蕃军本阵的时候，无法使用火器和骑军，战损直线上升。
斩杀两万五千吐蕃军，唐军却付出了接近一万八千人的代价，北庭瀚海军的两个满编制的旌军，被打到番号灭失，安西焉耆军也是损失惨重。
郭昕早年在龙勒山也与吐蕃人交过手，但是在他的印象之中，吐蕃士兵倘若战事不利，就会心生退意，逃离战场。
但是，在长命寺之战中，吐蕃人的战斗意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
郭昕定了定神，看向帐中的唐军将领，打算安排军阵，开始下一次的进攻。
门外突然有兵卒来报，说是吐蕃大营的方向，升起了浓烟，与吐蕃军对峙的唐军，观察敌营之后，发现敌军大乱，正在后撤。
郭昕一愣，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圈套。
但仔细想了想，他又感觉不像。
吐蕃军刚刚经历大战，损失惨重，倘若在这种时候诈败，士兵军心不稳，很可能就会把假逃跑演变成真溃败。
孔攸在一旁思考片刻，对郭昕说道：“将军，有一只军队，从开战之初，就绕到了敌军的后营，有没有可能是他们……”
听到这里，郭昕恍然大悟，连忙喊道：“点兵！”
在另一边的吐蕃大营中，桑赤若呆呆看着后营方向的滚滚浓烟，脸色变得惨白。
周遭的吐蕃将领面面相觑，最后有人鼓起勇气说道：“大论，唐军烧了后营，我军士气大挫，已经有逃兵出现……”
桑赤若转过头来，问道：“殷屠当真死了？”
有人点头道：“有唐军骑兵将山隗军大将的头颅，挂在矛尖，绕营环走，许多士兵都看到了，那就是殷屠没错。”
桑赤若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声怒吼起来。
他拿起挂在帐柱上的弯刀，整个人宛如疯了一般，挥砍破坏着身边的一切。
发泄了好一会儿，桑赤若终于平静下来，丢下弯刀，开口说道：“传令下去，准备突围。”
山隗军大将战死，后营失守，吐蕃大军很快就会被两面夹击。
哪怕是再愚蠢的吐蕃人，都能看出来，这场仗已经败了。
然而，身为吐蕃大论的桑赤若，心中清楚，唐军的作战目标，仅仅只完成了一半。
唐军的最终目的，是他的项上人头。
于是，一场突围的战斗，正式打响。
龙祁所率领的龙骑兵，烧毁后营的辎重之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不停驱赶吐蕃士兵，使其混乱，并将其向唐军主力的方向，进行驱赶。
长命寺战场，虽然是平原，但是南北两侧都是崇山峻岭，吐蕃人想要离开，只能往东西两个方向走。
向东，就是咸阳和长安，会重新受困，吐蕃人自然是不可能选这条路；那么，就只能向西，闯过唐军的重重包围，从陈仓进入九龙山，最后去往高原。
龙骑兵驱赶吐蕃败兵时，一边留意溃兵的走向，一边仔细观察敌军的动态。
终于，在吐蕃大营外三里的方向，龙骑兵发现了一部有着金帐卫士的吐蕃部队。
吐蕃人少马，但是这只部队之中，不仅有八百名有着坐骑的金帐卫士，而且还有三千余名吐蕃战兵，拱卫在其左右。
在到处可见的吐蕃溃兵之中，这只金帐卫队不仅没有混乱，反而训练有素，闯过了唐军的数道堵截，这就异常的显眼。
周遭的唐军见状，也大多猜到，这只吐蕃军队之中，必定有重要人物，于是纷纷聚集过来，想要堵截这只敌军。
龙骑兵此时也追了上来，配合友军，死死咬住这一部吐蕃金帐的亲卫，渐缓其逃跑速度。
龙祁又用快骑将这一消息，送往了大唐中军，
主将郭昕得到消息之后，立即发下军令，派出了预备队，令其去策应龙骑兵，尽快拿下吐蕃金帐的亲卫军。
预备队离开之后，郭昕将双手负在身后，在营帐之中踱步不停，焦急的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但凡有令卒来报，郭昕问起的一句话，总是『可曾抓到敌酋』。
过了好一会儿，前线先是传来军报，说是吐蕃金帐卫队抵抗顽强，即便死伤惨重，依旧不肯投降。
但是，敌军已经被重重包围，根本无法逃脱。
郭昕听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
又等了一刻钟，前线传来捷报，唐军攻破吐蕃军的金帐卫队，斩杀无数吐蕃将领和贵族，其中有一人配有吐蕃国的论相大鏊，无论年纪、样貌还是地位，都与吐蕃大论桑赤若相仿。
郭昕：“是死是活？”
带着战报的斥候说道：“回禀将军，那人宁死不降，最后被兵卒砍下了脑袋。”
郭昕有些失望：“死了？死了也好。”
一直保持沉默的孔攸，此时突然开口道：“吐蕃大论的头颅何在？”
斥候：“已经装入盒中，很快便会送回中军。”
孔攸点点头，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骑兵军卒携带木盒，来到中军大帐的门前。
郭昕看着那木盒，知晓其中装的就是桑赤若的首级，不由面露笑容，口中又不停说着有赏。
孔攸打了个手势，示意兵卒将木盒放在案台上。
待木盒放稳，军卒打开封盖，孔攸走上前去，盯着盒中的首级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郭昕见情况不对，连忙问道：“中丞，怎么了？”
孔攸：“此人样貌，与吐蕃大论有三分相像，但却并非桑赤若本人。”
郭昕闻言，呆立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郭昕连忙朝麾下的将领们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所有人统统上马，给我搜！哪怕是把长命寺附近的地皮，全部翻一遍，也要把那个桑赤若给我找出来！”
顿时，大营之中，一阵忙乱。
找了一张短凳，孔攸慢慢坐了下来，看向木盒中的首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疲累的表情。
孔攸抬起头来，看向天边微微发亮的星辰，语气中满是无奈和萧索：“天赦入命，命不该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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