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二年四月初一，刚刚抵达齐突边境的高俨再次见到了斛律羡。
与他同来的还有平原王高阳成。
这位高句丽王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身边甚至没有带任何随从，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跟着斛律羡来到了安州边境。
“小王阳成见过齐皇。”
高阳成年纪约摸三十出头，长了一身结实的肌肉，瞧着的确倒有几分勇力，装束也未见华丽，不但穿了一身齐国制式军铠，甚至腰间挎着的刀也是齐国样式，打扮看上去就跟寻常的齐国将军没什么两样。
“免礼。”
高俨口里说着又向斛律羡投去询问的目光。
斛律羡连忙解释道：“平原王是外王，陛下与佗钵可汗会面在即，臣担心消息泄露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让平原王乔装打扮成我军将士。”
“善。”
高俨点了点头，对斛律羡的安排表示赞许，而后他又看向高阳成：
“寡人听闻我齐国百姓在渤海被你们高句丽劫掠，你可知情？”
高阳成立即答道：
“都是下面的人背着我擅作主张，小王已经派人查明，不日就会有专人把那些渔民送还贵国，请齐皇恕罪。”
高阳成的姿态放得很低，这跟高句丽目前的国情有极大的关系，如果得罪了齐国，迫使对方转头与新罗交好，那么高句丽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念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寡人便不与你多计较，但今后若再发生此类事件…”高俨语气徒然一厉：
“寡人不介意亲自去你们王城要人。”
高阳成忐忑不安的答道：
“小王日后必约束好手下，不让他们多生事端。”
高俨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寡人听说你们高句丽自河清四年之后便再无使者入齐朝贡，这都快八个年头了吧？下回打算什么时候来不妨提前说一声，寡人好让鸿胪寺的官员准备准备…”
斛律羡闻言登时面露古怪，高俨这话显然还是在问罪，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高阳成啊…
没等高阳成开腔，一身戎装的皮景和便率先向他发难：
“陛下，臣听说平原王这八年间倒是与陈国交往甚密，光去年一年去往建康的使者就不下三波呢…”
“哦？是吗？”
高俨也故作惊讶，然后目光炯炯的瞪着高阳成：
“有外国使臣从齐地借道寡人竟不知？难道从水路过去的？”
高阳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大汗，实诚的答道：
“鄙国百姓十分向往南朝的丝绢墨宝，小王只是派人去采购一些回来供百姓们娱乐…”
这就是在张嘴说瞎话了，连高延宗都看不过去了，冷笑道：
“你们高句丽的百姓难道都已经到了识文断字的地步了？南朝的笔墨他们用得起？？”
高阳成一时语塞。
高俨见他答不上来，笑吟吟的对高延宗说道：“哎，王兄休要瞧不起人，说不定高句丽的百姓真的个个都念过几天书呢？你说是吧平原王？”
高阳成急忙点头道：“是啊，自小王继位以来，大力向民间推广汉人典籍，百姓们也兴趣盎然，好学之心犹如蚁附膻…”
“如蚁附膻是这么用的？？”
赵郡李氏出身的飞豹大将军听不下去了，怒道：
“你究竟向你们百姓推广了个啥？！”
高阳成张大了嘴巴，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李德琰哪里肯罢休，继续讥讽他道：
“平原王该不会向你们的百姓说这个词是你发明的吧？？”
“庄子云：得鱼忘筌，得意忘言，平原王应该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高阳成脸色通红，这话他听都没听过，又哪里知晓其意？不过看李德琰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行了行了，少在这儿卖弄你那些学问。”
高俨瞪了李德琰一眼，这厮一旦涉及到圣人文章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让他当将军简直就是屈才了。
而高阳成见高俨提自己解围，心中感激不已，身为一国之君竟被人问得哑口无言，这回可是丢人丢大发啦！
高俨敲了敲面前桌子又对一脸感谢的高阳成笑道：“既然你们高句丽的百姓这么爱读书，以后再想买什么笔墨纸砚，不必大老远坐船去建康了，万一半路船沉了，那岂不是亏得慌？以后就在邺城采购吧。”
高阳成听后面露迟疑，虽然他刚才说派使者去建康是为了采购不是真话，但也不算假话，因为每次回来，陈国皇帝都会回赐给高句丽使者一大堆南朝特产，双方这几年已经结下了极为深厚的友谊…
高俨见他不吭声，眉头跟着一挑：
“寡人这是在替你着想，眼下我齐国大军马上就要打到建康城下了，你那时再千里迢迢的跑去建康给人家送礼，到头来还不是落在了寡人的手上，何必多此一举呢？”
高阳成吓得倏然一惊，齐国与陈国开战了？？
而且听高俨的意思，齐军占优不说，甚至都快打到陈国的京师了？？
斛律羡闻听此言也目露震惊，他虽然隐约知道两国近期会有大动作，但没想到已经打上了！
李德琰瞧高阳成表情惊疑不定，指着他大笑道：
“有没有觉得自己交友不慎？陈国乃我齐的囊中之物，被灭国是迟早的事，你们高句丽千里迢迢派使者去觐见陈顼无非就是想南北牵制我齐国罢了，要不给你时间回去调兵？本将正愁手里无军功傍身呢！”
皮景和跟着接口道：
“不错，这回功劳都让南边那些兔崽子抢了，实在让人心里不得劲儿，平原王何不快快回去调兵遣将…”
高阳成默然无语，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抉择了，是舍弃陈顼投奔高俨，还是铤而走险，与陈国一道南北夹击齐国。
斛律羡一脸意外的看着皮景和等人，心想这些半罐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跋扈了？说起打仗就跟玩似的，以前的他们可没这份胆气，连平个叛都拖拖拉拉的让人看着生气…
随后斛律羡的目光落在表情同样十分轻蔑高俨身上，心里莫名就释然了，皇帝都这么嚣张，底下的人可不就都跟着皇帝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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