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皇帝没有几副拿得出手的文章怎么行呢？
毕竟人家汉高祖还有一句传唱至今的大风歌呢。
况且还是在这节骨眼上，总不能让南方士人都以为北方的皇帝是不通雅韵的野蛮人吧？
高俨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抄袭”，因为凭借他的水平，实在写不出能够使人振聋发聩的词句，那么谁的文章才能达到这一效果呢？
自然是千古大诗人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
光开头这一句感慨就足矣抓住人们的眼球，让他们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位皇帝发出这样的咏叹。
但真正吸引南方士人的，应该还是从第二段开始。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这不恰恰在暗示当年衣冠东渡的士人们何时北归吗？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难道这种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
尤其这一段末尾那句“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更是道尽了南方士人这些年的苦楚，更加使他们产生共鸣。
但最令南方士人潸然泪下的，还是那句“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是啊，江南虽好，但终究不是我等的故乡啊！”
高俨的一首蜀道难说尽了南朝士人这些年的艰辛，从司马睿南迁开始，短短两百多年间，他们这些士人历经晋、宋、齐、梁再到如今的陈，每一次的改朝换代势必会让家族元气大伤，为了维持家族的地位，无数天之骄子如飞蛾扑火般涌向那些野心之辈，只因为阵营不同，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例子早已数不胜数…
“齐帝懂我们啊！”
沈家在吴兴的老宅，一群儒生相顾无言，围着高俨的诗词心生感慨。
但究竟何去何从，他们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只把目光投向族中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等待他们的决定。
“想不到这高俨虽出身北方蛮夷，笔下却也有如此文采，此诗一出，只怕要令无数自诩学识超凡之辈汗颜呢！”
曾担任陈国国子监博士的大儒沈君游对高俨这首蜀道难推崇备至，他的赞叹立刻引来另一位沈家大儒沈不害的附和：
“观其行文的确不凡，这份借景颂事的造诣，不在你我之下。”
“是有些道行。”
这回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儒生，他面色有些犹豫：
“不过这高俨好色成性，只怕并非我等明主啊。”
先前说话的那两位大儒听罢相视一笑，因为这位中年儒生正好是陈国太子妃之父，沈君理。
“仲伦有此言莫非是因为高俨心仪阿华的缘故？”
沈君理没有否认，向对自己提问的沈不害躬身一礼：“侄儿确有此忧。”
他答完，没等沈不害开口，又继续说道：“阿华已经是太子妃，只要回到建康便能被册立皇后，那高俨明知此事却依然我行我素，实在令人不耻啊！”
“皇后？”
老而弥坚的沈不害嘴里嘀咕了一句，听语气像是十分轻蔑，不过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另一位侄子，沈君游。
沈君游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都是同辈兄弟，也没那么多弯子可绕：
“兄长莫非以为阿华还能回到建康做皇后？眼下齐军大肆围城，破城之日指日可待，兄长真要阿华回去做那亡国之后？”
沈君理脸色通红，他好不容易把心爱的女儿送进东宫去做太子妃，眼看着他这一脉马上就能出一位皇后了，怎料世事无常，心中念想被高俨硬生生阻断，由此可见他对高俨是多么的充满怨念，这种时候能说句好吗？
于是沈君理恶狠狠的回了一句：
“亡国之后也好过去做那蛮夷禁脔，那才是丢了我们沈家的脸！”
沈君游听罢不气反笑：“我沈家立世三百年，何曾意气用事过？兄长为了一个虚而无实的皇后之名，就要断送先祖们几百年来结下的硕果吗？”
沈君理不吭声了，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生气，这让那些年轻的沈氏族人纷纷逃离大厅，免得待会儿遭了池鱼之殃，这老头若是生起气来，可是会拿竹杖打人的。
辈分高二人一等的沈不害见状，微微一笑：
“沈家的立世之本从就不是什么皇后之位，而是学问，那高俨明言欣赏阿华的学才，这不恰恰证明我们沈家的独到之处吗？阿华是你的女儿，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你的教化之功，你又何必生闷气呢？”
沈君理嘴皮子动了两动，最终微微一叹，对沈不害俯首行礼道：“叔父教训的是。”
沈不害颔首一笑又道：“不过这件事并非你我就能一言断决，若是阿华坚决不从，那也只是你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沈君游立刻提议道：“那就把阿华叫来，听听她的意思，问她是否愿意过江去见高俨。”
沈君理见这二人都看着自己，只好妥协，让人去把身在后宅的沈婺华给叫来。
这沈婺华虽只二八之龄，但气质典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高贵，加之容貌清丽，生了一副瓜子脸，总让下人们不敢轻易接近她，尤其是她这眉头一皱，吓得来传信的丫鬟慌忙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叔祖他们是想让我过江吗？”
沈婺华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虽未转身，但只瞧其背影仍旧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传信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也不敢随意作答，直说自己不知内幕。
“唉…”沈婺华幽幽一叹，从妆台前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根木钗别在发梢，朝门边走去，修长的身姿显得楚楚动人。
“起来吧，我又没有怪罪你。”
临出门前，沈婺华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闺房，忽然开口对丫鬟说道：
“收拾东西准备过江吧。”
丫鬟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她虽为丫鬟，也姓沈，也知道最近外面传的那些流言蜚语，于是忍不住开口再确认一遍：
“太子妃是说过大江吗？”
“不然呢？”
沈婺华伸了个懒腰，嘴角挂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江南的阴柔我看够了，也是该见识见识北地男儿的豪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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