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老头人虽长得不怎么的，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牛大王。他见什么吹什么，是我见过的又疯癫、又最能吹的人。连我父亲都开玩笑说他不该姓欧阳，应该姓张。母亲笑骂父亲，说父亲更是牛大王他爹。为什么父亲要说姓张呢，因为我大舅就爱我行我素、疯疯癫癫的，而二舅更是牛大王。大舅在他们县城，可是出了名的。你到他们县城，问县长是谁，不见得都认识，可问张疯子，没有不认识的。而二舅在的那个县，别说县城，就是在城外，你只要问“牛B郎当”的张牛B，连放牛娃都知道！大舅二舅每年过春节前都要来昆明，在我家住上几天——看看外婆，顺便买点年货回去。母亲说他俩是来送皱纹给她的。那时高杨和我，一临近春节就瞎激动，听到门铃响，都爱抢着去开门。想听他俩的“牛皮、奇谈怪论”（父亲说他俩的话）。
过去，我不知道大舅二舅的事，后来他俩来我家，我好奇地问他们绰号的来历，他俩相互揭短，我才大概知道了一些。原来大舅二舅受外公的影响，从小就喜欢琴棋书画。特别是大舅，他的“狂草”，据说都可与唐朝的张旭相比了。
听二舅说，因大舅写得一手好字，还在新兵连就被分到团里当参谋。后来参加军分区书法大赛还获了一等奖。有天下午，军分区张司令员到团里，吃饭时想起了他，便叫人去找他。去叫他的人回来说他说他已吃过了，不来。团长说他不来就算了，那小子平时就疯疯癫癫的。可司令员那时非要请他来，并说他和我都是张三丰的后代，疯一点也正常。可他就不给司令员面子，不但不来，还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上堂”——小兵不和大官坐一桌吃饭。司令员听去叫他的人说后，笑了起来：“是有点疯。”
团长说：“那家伙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我跟他要幅字他都不给，说他现在还没灵感。”
“他说：‘创作又不是挖地，抬起锄头就可以往下整。’”团参谋长道，还说：“前段时间分区搞书法大赛，他那获奖作品是他乱写几句递给我的。”
张司令员听了，哈哈大笑：“疯地是有点厉害！笔力遒劲、清丽脱俗，如果是幅完整的就更好了。”
原来那天早操，他在山头上看到了营区周围流水潺潺、古树参天的美丽景色，一时“书兴大发”，回来就精神抖擞地写***的词《清平乐。会昌》：“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可刚写了上半厥，团参谋长就带着刘干事，来催他交到军分区参加书法大赛的作品。可能他太投入了，参谋长他们推门进来吓到了他，吓跑了他的灵感，他便没好气的把未完成的“作品”递给了参谋长。
参谋长那时要忙着去军分区交差，看也不看，就叫刘干事轻轻地捧着墨迹未干的“作品”向军分区赶去。可到那后发现这幅作品没完成，参谋长气得拿起就要撕：“慢慢慢！”路过的张司令员止住了他。
后来他的这幅作品得了一等奖。这作品得奖后，更助长了他的傲气！据说因字写得好，上高中时他就鼻子朝天，时不时地会露点傲气出来。为此，外公曾专门教育他说：“人不能没有志气，但不能有傲气。”可他没听进去。作品获奖后，他更是目中无人，做事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把他想写几个字、想怎么写、什么时间写的“灵感”发挥到了极致。谁想跟他要幅字，如登天一样。这样，他与其他同志的关系就不好，他看不起人家：他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而许多人连小学都没上过。
直到要退伍前，他才有点留念地写了***《采桑子。重阳》中的“战地黄花分外香”这几个字送给团部。要走的头天晚上，团长把他叫去吃饭。团长一是谢谢他前几天送给团长的书法作品；二是给了他一封信，叫他别回“一眼望三国”的江城，让他去墨江找在那当县长的团长的老战友。据大舅说，那晚的饭，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高兴、也是最尴尬的一顿饭——开始，团长不断的向他敬酒，感谢他送墨宝给他，并说他送给他的那个虎字，真的是虎虎有生气、虎虎生威，写出了我们的战士要猛虎下山、横扫一切敌人的感觉。那时，他飘飘然起来，觉得那老白干是那么地甜、那么地香。可后来，团长的话却让他如坐针毡，恨不得地下裂开条缝钻了进去——团长拿出了几篇报上的评论文章和登在报上的几幅书法作品给他看。他看后赞不绝口，并说这张滇是我们云南的书法大家，他也从报纸杂志上剪了他的几幅作品收藏着。
“唉，如能拜他为师就好了。”大舅叹了口气。
团长笑问：“你不认识？！”
听了团长的话，大舅的酒一下醒了大半，因为他忽然想起，张滇是现役军人，便猜着问：“是张司令员？”看团长点头，他一下便蔫了，军区书法大赛时，张司令员的作品就得了个参赛奖，那时他就觉得，张司令员的作品在哪见过，并且比他的好。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张司令员是发扬了风格的。另外，张滇是张司令员把他张震滇名字的震去了用的笔名。以前他在报上看过对张滇的介绍：“现役军人，自称‘疯子’，书法绘画自成一家。”他想起那晚张司令员叫他去吃饭他没去，过了一会儿，张司令员的警卫员又来了，他便掐头去尾的把王维的《观猎》和卢纶的《塞下曲之三》“风劲弓角鸣，将军猎谓城；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凑成幅作品给了他。现在想起，自己是有点卖弄，弄成了“关公门前舞大刀”。接下来，团长的话，更让他无地自容：“你是个人才，但不能太傲，得注意与人相处。那晚小杨将你写的‘作品’拿给正和我下棋的司令员，他看后眼泪水都笑出来了：‘比我疯得厉害’。跟你这样说吧，司令员是个大度、爱才之人，你那戏弄领导的‘作品’，如果换个人，怕有你的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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