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得吗？”白尧棠慢了萧止语半步，忽然出声。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显得格外清晰，却有些失真。
萧止语向前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舍不得又能怎样？你不惜千里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听我一句舍不得的吧？”
白尧棠站定，没有反驳：“也许是为了找到一个更容易说服自己的理由吧。”
萧止语轻笑，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白兄觉得温纨如何？”
白尧棠微怔：“如何？是指心性能力吗？”
萧止语微微摇头：“论心性能力，少有能敌者。只是他的本性，是养不熟的狼啊。”
白尧棠笑笑：“这个评价，我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
“的确不是。”萧止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有几分无奈，“但是他和卿言不一样。卿言本是乖巧温顺的羊，是被养起来没有野心，不会伤人的那种羊。虽然他已经变成了狼，但他本心还是想做一只羊。温纨是天生的狼，冷血薄情，杀伐果决。他将自己装成羔羊，只是为了将他的爪牙隐藏起来，多几分喘息的机会。”
白尧棠沉默：“但他们本性不坏，我不想他们再因为我的过错而受到更大的伤害。”
萧止语转身面向他，眸色极浅：“他们是白兄看着长大的，你的维护之心我懂。但是，你护不住他们的。”
白尧棠抿唇，然后缓缓道：“你知道，浩煵离不开齐王世子。”
萧止语微怔，过了片刻，忽然问道：“其实选择隐瞒卿言，是白兄的决定吧？”
白尧棠颔首，又道：“纨儿会那么说，我也很意外。”
萧止语无奈一笑：“能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白尧棠亦是满脸无奈：“大概吧，但我宁愿他少几分在乎，免得他与我一同涉险。”
“其实，我很意外你们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我本以为，以白兄的性情，会选择将所有事情如实相告。”萧止语移开目光，缓步走到旁边，看着树上吐着嫩芽的树枝——初冬吐绿的柳树。
白尧棠问道：“止语认为，我选错了吗？”
萧止语微微摇头：“只是有些意外，但绝无他意。”白色的背影，有些瘦削。作为神医的萧止语，本人却未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虽无重病，但小病不断，常年都是一副羸弱的模样。
他生性并不孤冷，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言语神情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几分疏离。清凉的声音并不算冷漠，其中的客气令人不敢过分靠近。即便是相识多年的故人，也是如此。
“我是不是奢求得有些多了？”
萧止语侧身看他，眉目间神情平淡：“白兄，只是太过在乎故人。”
白尧棠淡笑，目光清明：“但是将每一个棋子都握得太紧的结果，会是满盘皆输。”
“那就选好要保的棋。”萧止语的神情有着几分的漫不经心，但话语间却无敷衍。
白尧棠俯身拾起几枚石子，问道：“那止语心中可有弃子？”
萧止语目光轻轻一动，片刻之后伸手自他掌心取过石子：“我虽无法替白兄斟酌留去，但我的确有几枚棋子想请白兄一观。”
白尧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止语请说。”
萧止语从掌心捏起一枚石子：“无论新帝旧主，可杀卿言，不可动齐王。杀其子，不足动其臣心。屠其府，则无不反之理。”
白尧棠脸色微变心中明了。
赵卿言死了，事成定局，齐王无可奈何。身为臣子，他不会有逆反之心。
齐王死了，则赵卿言必死无疑。因此，在结局未定之前，齐王一定会反。以齐王的能力与影响，与之相对绝无必胜的把握，是以就算是帝王，尚不敢伤其分毫。
萧止语拿起第二枚石子：“活人之愿尚可驳，亡者之意不可负。木马侯可保残羽，冉兄可保轻风宫，此两处无忧矣。”
白尧棠微微皱眉：“可保一人安危，难保全家无恙。”
萧止语微微一笑：“轻风宫有卓掌门顾及，温家有我照看。活命之恩，授业之惠，齐王府会不顾不念吗？”
白尧棠无言。
萧止语将指尖的石子凝视了许久，再次拿起一枚：“劫难过后，各门各派早已是血脉凋零，弟子所剩无几。而你我心中挂记的晚辈，多与卿言结为至交。朝廷若要鸡犬不留，便是要将卿言往死路上逼。为护挚友知己，卿言敢舍性命不顾。为保卿言性命，朝廷不得不退。”
白尧棠沉默许久，郑重道：“受教了。”
“白兄……”萧止语斟酌了语句，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迟疑，“你真的决定了吗？”
白尧棠微怔，继而笑了起来：“正如你方才所言，亡者之意不可负。我能做的不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护住多少人，而是我用这条命，能换来多少人的无恙。”
萧止语道：“你这是在赌……”
白尧棠坦然帮他接上了后半句：“赌这两条狼，心中是否尚存善念，到底会为了我这条命做到哪一步。”
萧止语先是以沉默认同，却又很快摇头：“不，你赌的是，本该相互厮杀的两条狼，肯不肯因为你并肩而战。”
白尧棠笑，笑容爽朗：“狼这种动物啊，是最能嗅到对自己有利的气味的。为敌为友，他们比你我更容易下定决心。”
听着他的笑声，萧止语也不禁笑了起来：“也许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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