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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火文学 >  信陵君传 >   第57章 小贩

姐弟俩常常偷偷地摆脱仆人扈从,溜出去。这个时候,市集成了他们必去的地方。无忌驾轻就熟地领着姐姐游走在人群中,犹如两条无忧无虑、逍遥自由的鱼儿。他们的出现往往将四周的目光聚焦到他们的身上,穷乡僻壤之地何曾见过如此俊男美女?重获“新生”的魏娈毫无所察,兴奋地东张西望,从这个货摊跑到另一个货摊,嘻嘻地笑着,快活之极。无忌觉察到老百姓的异样目光,忍不住望过去。

只看了一眼,他便皱起眉头。百姓们的眼睛中除了好奇和羡慕,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怨愤。他们似乎在说“你们凭什么穿着华丽的衣服招摇过市,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根本不会讨价还价。而我们却必须为一个圜钱说上半天,直到一方忍受不了口干舌燥的折磨。”

他们为何会这么看我们?无忌不禁想起大梁城的市集。那里的某些市集与这些小市集有几分相像——比如卫方做生意的那个市集,那里的人们虽然脸上挂满疲惫,眼睛里却闪着坚韧和希望的光芒。这些外乡的人们茫然、麻木、呆滞,仿佛生命力被什么鬼怪拘走了,空余一具行走的皮囊。

无忌的心里跳跃着一股冲动,他很想拉住一个人,问个清楚。可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深处回荡,这些只是低贱的平民,你贵为大魏王的儿子,何须在意他们?他正在纳闷这个声音缘何响起,又一道声音赶来凑热闹了。你身为魏王的儿子,更应该体恤平民的疾苦,没有他们的辛苦劳作,没有他们参军守护魏国,哪里有你们的锦衣玉食,笙歌燕舞?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搞清楚这两道相互矛盾,背驰的声音从哪里而来,魏娈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无忌,快过来看看,”她捏着一个蜜饯朝弟弟晃了晃,随即一口吞下,一边咀嚼,一边眯起眼睛。“这种蜜饯特别好吃,简直太好吃了。”

小贩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魏娈,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唾沫,竟忘了提醒她吃东西之前要先付钱。无忌担心姐姐冒然做出什么与当地民俗相悖的事情,慌慌忙忙地跑过去,一边把手伸向腰间。他暗暗地吁了口气,庆幸带着钱袋。

“大叔,蜜饯多少钱?”无忌熟练地与小贩打过招呼,询问蜜饯的价格。

魏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女孩特有的娇羞瞬间爬上脸颊,红艳艳的一片。小贩没想到眼前这位衣着华丽,气质非凡的男孩没有一点架子,反而像邻居的孩子,竟愣住了。

“给我们再来四块块,我们带走,谢谢。”无忌轻描淡写地化解小贩的窘境,从钱袋中摸出五枚圜钱。根据他的经验,那几枚圜钱应该购买蜜饯了。

小贩幡然醒悟,手忙脚乱地捡了四块蜜饯,微微弯着腰递给无忌。无忌一手接过蜜饯,一手将圜钱送给小贩。

“这位……这位……”小贩不知道如何称呼无忌,吞吞吐吐,因此涨红了脸。

“大叔,钱不够吗?”

“不是,”小贩拼命地摇着那只空着的手,苦着脸,皱纹挤到一起,好像别人亏欠他,他却不敢声张。“这几个蜜饯用不了这么些钱。”他舔了舔嘴唇,犹豫不决。“您有没有其他地方产的圜钱,大梁圜钱……圜钱……那个……那个……”

大梁圜钱?无忌忆起在大梁城逛市集时的经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公子,”小贩终于想起应该如何称呼贵族子弟,他不安地看看无忌,担心自己的要求惹怒了他。“您给的大梁圜钱是应该付的钱的两倍,按理说我不该拒绝。但……但您有所不知,这种圜钱在这里根本不流通。即使您给我十倍的圜钱,我花不出去,有什么用?请您务必体谅我,不是我这个人事儿多,而是我实在有自己的难处。”原先吱吱呜呜的小贩一口气倒出事情的缘由,条理相当清晰。

无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件事牢牢地储存在心中。他又在腰间摸了摸,拿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放到小贩的掌心,替他合上手指。一丝银白色的光芒在小贩的眼前一闪而过,接着他感到手心传来一阵凉意。他想展开手指看看那是什么东西,一股阻力拦住他,然后他抬头碰上无忌的眼睛。

说起来奇怪,小贩只觉得无忌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仿佛一潭望不到底的幽水。恍惚间,鬼使神差下,他缩回手,将那颗珠子和五枚大梁圜钱一起收好。

无忌一手拿着蜜饯,一手握住姐姐的手腕,急急忙忙地朝市集外面走去。满脸困惑的魏娈任由弟弟拉着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闹将起来。无忌给了那个小贩什么东西?什么大梁圜钱不流通之类的?他貌似对如何买东西挺熟练的,难道这就是他总是溜出王宫的结果?他为何不陪我继续逛市集了,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她从身后看着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弟弟,突然意识到以前那个时不时缠着她做游戏玩耍的小男孩一下长大了,变得……变得有些陌生了。

又是大梁圜钱!无忌不清楚姐姐的小心思,心里想的全是小贩说话。以他的知识和阅历,他还想不明白这件事究竟有何影响。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与其他钱币不一样的大梁圜钱隐藏着猫腻,不是什么好事情。等从赵国回来,我得问问苏子,他一定能洞悉这件事情的玄妙之处。做了这个决定,无忌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看不见的重担忽然压在他的肩头。他放慢脚步,挺了挺身子。

有了这次经历,无忌好似对逛市集有了莫大的抵触,总是寻找各种借口婉拒姐姐。幸运的是,魏王对郡县官员的谄媚心生倦怠,下令不再接受他们的觐见,打着尽快抵达邯郸的旗帜,匆匆忙忙地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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