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这些粗犷的汉子没有听出魏无忌的言外之意，爆发出爽朗的笑声，簇拥着他返回林城令的府中。众人散去，魏无忌一人走进院子里。林城令予衮恭谨地迎上来，笑容可掬，问长问短。虽然确信魏勇安然无恙，却必须离开林城，魏无忌的心里终归有些难受。他与予衮客套几句，打个哈欠，回到房中。肆申看见魏无忌进来，却未起身，只是点头行礼。魏无忌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来，与肆申面对面而坐。
沉默了一会儿，魏无忌将见晋鄙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一遍。他心中烦闷，却没有说出来，隐隐地期待肆申主动宽慰他。奇怪的是，长于窥探人心的肆申对此竟毫无所察，平静地听完，闭口不言。倔强的自尊心作祟，魏无忌不肯展现出软弱的一面，紧抿嘴唇，怔怔地盯着摇曳不定的火苗，默默地忍受着煎熬。
一刻钟之后，肆申站起来告辞。心绪不宁的魏无忌摆摆手，反应冷淡。房间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伤感地叹口气，耷拉下肩膀，现出萎靡不振、落魄寂寥的神情。他没有心情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也没有心思怨恨晋鄙。实际上，他的脑子好像一锅黏稠的小米粥，思绪犹如纠结缠绕在一起的丝线，既不知道如何思考，也不知道该思索什么。他双臂交叉放在案几上，下巴压在小臂上，看起来无助、可怜。
当一个人的情绪落入谷底，要想爬出来可不像说说那么简单。
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小，几近熄灭。微弱的光辉在魏无忌黑色的眼睛里摇晃，恍如暗淡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闪现。魏无忌眨了眨眼睛，坐直身子，不无哀怨地长叹一声，站起来走向床榻。这种时候，睡觉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能睡着吗？
翌日，雄鸡嘹亮的啼叫唤醒迷迷糊糊的魏无忌。他猛地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让他重新躺下。今天就要离开了吗？经过漫长而短暂的一夜的发酵，昨日的愁思愈发浓烈。魏无忌真的想闭上眼睛，睡上一大觉。上将军不是说秦军已开始撤离吗？既然如此，我还有何必要留在此地？我来林城的初衷不就是击退秦军吗？为何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呢？难道我的想法并不像自己想的这么单纯？
他感到脸上火辣辣，好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他握掌成拳，十指感受着掌心又湿又冷的汗水，突如其来的反胃恶心差点将他吞没。他厌恶地松开手，在柔软温暖的毯子上揩了揩，心情竟莫名其妙地好了许多。
有的时候，直面现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
魏无忌从床上下来，张嘴叫人，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他苦笑着闭上嘴，走到房中的一角，洗了洗脸。他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他拉开房门，看见仅剩的一名少年坐在地上，歪着脑袋，发出阵阵鼾声。他轻手轻脚地越过少年，走进尚显昏暗的天地间。
忽然，他停下来，扭转身子，睁大眼睛，惊恐地凝望累瘫的少年，好像遇到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天气犹凉，他的额头却已爬满汗珠。“不会的，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嘴唇发颤。“不是每个人睡觉都打鼾的，不会的，不会的……”他定定地站了足有十几个呼吸，骤然转身，发力狂奔。
“公子欲去往何处？”肆申像被风刮过来似的站在魏无忌的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我……魏将军……他……”魏无忌感觉自己的嗓子被黏在一起，嘴中又干又涩，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且，他越是着急，越不能将在心头跳跃的词语表达出来。
“公子可是打算前往上将军府营救魏勇将军？”肆申在魏无忌慌乱焦躁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公子不必去了，魏勇将军已经死了。”
“你……你……你说什么？”魏无忌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颤颤巍巍地指着肆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肆申同情地看了一眼魏无忌，一字一顿地说道：“魏将军已经死了。”
啪——，魏无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像丢了魂魄。闻声赶来的杨燊跃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手臂。
“魏将军已经死了？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他醉倒在床上，他怎么可能死了？”魏无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请公子节哀，还有更坏的消息。”肆申没有理会杨燊向他投来的暗示，自顾自地说下去。“秦军确实拔营了，但不是退回秦国，而是绕过林城，直取大梁。”
“什么？！”噩耗一个接着一个，魏无忌感觉他的脑袋随时可能炸开。他挣扎着站起来，却未成功。在杨燊的帮助下，他才勉强站稳。“此事当真？”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肆申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
肆申没有作答，而是直直地回看魏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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